沙厂起名(一,静静的界河)
“快,拦住他,小狗日的红小鬼”...
“啪,啪啪”几声枪响过。
“打你妈的屄打,抓活的。”
在花生地里锄草的几个妇女,惊恐地抬起头,看到一个后背着火的少年从眼前飞过,飞奔着向西,冲向了界河边的芦苇荡,又是一阵水响,人不见了。不远处的后面追着的几个人跟上来了,满头大汗,前面那几个拖着长枪。帽子歪戴着,踉踉跄跄奔过来。后面一个胖子,穿着黑色的警察制服。跟在后面。喘着气。一手拿着左轮手枪。飞奔着从花生地跑过,冲上了界河的木桥。
“妈屄的,人呢?小狗日的东西!”
第一个上桥的从背上拉下了长枪,朝着河里、芦苇荡里“啪啪啪”一阵子放枪,芦苇荡里飞出了一群水鸟,冲向天空。
几个人站在桥上愣了几分钟,由穿着黑色制服挎着短枪的人带队,领着背着长枪的穿着黄色制服的三个兵和几个打着补丁的穿着农民着装的人,骂骂咧咧的踩着“吱嘎”直响的界河桥过了河,沿着和对岸孔元庄的小路往北去了。
孔元庄并不大,分为四舍一中。以界河为界,界河是一条宽大概20米,南北走向的河,河南止于孔元庄的南界,顶头就是后时庄。沿着界河往北,是殷家庄,界河又绕过殷家庄汇入了周城河,再汇入了南北的主要水运,京杭大运河。界河的水常年不干也不涨。界河以东,远处的是“周家舍”,大概20多户人家,大多姓周,东南大概10多户叫“移家舍”,基本上都姓移,移家舍的人基本上不太参与孔元庄的大小事情,相当团结。基本上任何运动和事件都不参与。紧靠界河两边的,是孔元庄的姓钱的人家。界河往西,就比较杂了,是孔元庄的庄心所在地,有姓钱的,姓孔的,姓郑的,姓丁的,姓常的,姓王的。再往西,基本上就是姓丁的了。唯一一家姓“肖”的外来户,颠沛流离,就在这以孔姓家族为第一家的孔元庄安居下来...
随着几个警察和兵痞流氓骂骂咧咧的走过,几个妇女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恒宏家的,这是周家舍的那个外姓陶家老二吧,这个活鬼胆子大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闯过去呢?”
“这些人拼命,好像不全是为了混嘴,活闹,他们好像说的什么理想,不晓得理想是什的。折腾到什么时候?”
话说这个“恒宏”家的,就是我奶奶,我奶奶本姓“刘”,名“刘秀英”,是孔元庄往西八里以外的梁徐乡人,父亲早年过世。奶奶兄弟姐妹4个人,老大是哥哥,叫“刘志儒”,父母取名希望他“儒”,他却走的是和陶家二头一样的路,家徒四壁,却一身斗志昂扬。领着方圆10里的后生娃拿着铁叉梭镖活闹,后来一帮人跟了共党走了,留下年轻的嫂子和一个吃奶的娃在家苦苦度日,帮他伺候年老却瞎眼的娘。老二就是我奶奶刘秀英,三妹刘秀珠,还有个很年幼的妹妹叫刘秀莲。二十多年前大哥跟着共党时候才13岁,奶奶才10岁。大哥走后一年,父亲就过世了。大哥在外面折腾几年后回来,娶了嫂子。生了一个儿子。儿子未满周又跑出去了。为了生计,几年后,因为口粮少得可怜,17岁的奶奶带着14岁的妹妹,开始了南下的逃荒之路,将10岁的小妹秀莲留给嫂子照应,自己带着三妹沿途颠簸,顺着逃荒南下的人流,来到上海讨生计。上海其实也不是天堂,为了生计,奶奶和三妹各自找生路,奶奶在一家烧饼店卖烧饼,妹妹秀珠在一家穷苦的大家庭中做帮火,就是烧饭洗衣服的下着活,只管饭,不管工钱。在上海的街头,奶奶扛着竹子匾在街头巷尾卖烧饼,“宁吃火上炕,不吃水上滂”。就是宁可吃火上炕的(烧饼),不吃水上滂的(蒸熟的,指馒头,包子之类),尝尽了人间的辛酸,也耳闻目睹了世间百态,在我成长的岁月中,奶奶曾经摇着扇子,说着这些过往的岁月。
奶奶就是在上海的纱厂门口卖烧饼,认识了我年轻的爷爷,肖恒宏的。我爷爷年轻时候长得清瘦,遗传了他舅舅一方的高大清瘦的身材。在上海纱厂做“保全工”,爷爷是篾匠,做一手的好手艺,纱厂所有的竹梭子都是我爷爷做的,以前的老板是中国人。对爷爷的手艺非常认可。后来日本人接手纱厂后,也对爷爷大加赞赏。将爷爷提升为“那摩温”,认识奶奶后,爷爷和奶奶,两个流浪上海的江北人,在上海“成了家”,其实也没有家,那时候上海兵荒马乱,草菅人命,帮派横行,在时任纱厂老板不明不白的死后,第三天,日本人就接手了纱厂,1935年的上海,人心惶惶,各种势力的明争暗斗,日本人的炮舰已经停在黄浦江上,在日本人接管沙厂6个月以后。2个苦命的江北人,经过商量,决定随着逃荒逃战的队伍迁徙,回老家。爷爷的舅舅家,就是界河东边钱家,我的老太太是钱家的姑奶奶。老太太一生小脚,却身材高大,出阁钱无名,被叫“钱氏”,后来招女婿,入携了我老爷,老爷的名字叫“肖承武”,生年不详,生下爷爷和二爷后不久就病死了。老太太就带着2个儿子孤儿寡母一直寄居在娘家。几年后,大儿子也就是我爷爷,肖恒宏长成十二岁,就放在人家学手艺,以管住嘴,老二恒宽,从小是个邪头,打架斗殴,没有少惹事。在刚刚过十一岁时候和老太太告别,直接跟了共党。爷爷手艺学成后跟随师傅去了上海纱厂讨生活,如今上海战乱,带着个儿媳从上海回来,作为到当前的老太太,得为儿子准备婚房,不能一辈子住在娘家。在儿子回来的第二个月,老太太用了毕生的积蓄,向本庄一个叫做“殷标”的外来户买了房产。殷标是客居孔元庄的单身老头,兄长在隔壁殷庄,兄长有后,在收了我老太太一斗银元三担黄豆以及五斗麦子之后,离开了孔元庄,投靠了他的侄子。将房产给了我奶奶。我曾经在年少时候看到过这个房锲,每年爷爷总会把放房锲的铁盒子拿出来晒晒,直到我父亲手上,依然这样。
爷爷带奶奶回到孔元庄,在殷标的房子里面按了家。房子为两间半草房,以及门口最南边带门朝西的半夏房,还有个小泥土坯子房, 养猪的。朝西的半夏房,我老太太住在里面直到她去世。成我老太太故去的房子。正房门朝东南,是后面的两间草房,进门就是客厅和厨房,左边是灶台,右边往右两米就有个门,进去就是卧式,爷爷奶奶在这个黑暗的卧室里面剩生了我大姑妈,下面有2个夭折的伯伯,再后来是我父亲,我二叔,二姑妈,七岁时候夭折的三叔,以及我三姑妈。八个子女。存活了五个夭折了三个,三叔也在七岁时候有病过世了,我小时候的夏天,奶奶经常会坐在院子里面想着那些死去的长辈,尤其是我那个三叔,他和我那个参加过“黄桥决战”,做过侦查团长,任过中央党校校长的二爷一起安葬在庄东头姓钱的人家的地里,只是一个细小的土堆子,长满了杂草。想起这些,奶奶经常泪水涟涟。
奶奶刘秀英将妹妹留在了上海,一个人跟着爷爷回到了孔元庄,成了“恒宏家的”,那时候她的妈妈已经过世。只留下了嫂子和三妹秀莲,二妹其实也加入了逃离上海的队伍,年轻的姨奶奶,长相俊秀,已经和东家的儿子结成连理,后来上海战事紧张。他们加入了上海逃战的队伍。在逃亡的路上重身当产,为了保住腹中的胎儿,年轻的姨奶奶两口子躲进了黄浦江畔的芦苇荡,两个月后上海战争打响了,姨奶奶也已经生下了大女儿,取名“王凤坠” 指这是天上坠下来的凤凰。当然这是仗打完后很多年,姨奶奶带着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全家回江北探亲时候才知道的....
上海战争结束以后,姨奶奶带着他在芦苇荡里出生的三个孩子回到了以前的家。战争让家破败不堪。残墙断壁。姨奶奶挺着大肚子开始了家的重建。大概只有20多平方的小屋棚里面,挤了整整一屋子人。她公婆在战争年代去世。老公不太管事,可能看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与生死无常,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成天“阿弥陀佛”不管世事,所有生活重担都压在姨奶奶身上。姨奶奶一生生了8个子女。个个都能生存下来。经过那个艰难的年代。却都能够安然无恙的存活着,这个真的是奇迹。 姨奶奶家的8个子女的成长奋斗,也是一部可歌可泣的历史。 ......
多少年后,我开着我的桑塔拉汽车,带着姨奶奶一家近十五人,驾驶着两辆商务车,驶过界河上的“丰产桥”,车子浩浩荡荡的穿过村庄,停在庄西边的我家的院的门口,奶奶从院子里走出来迎接从车上下来的姨奶奶一家的代表。姨奶奶一家出一个到两个代表跟随姨奶奶来到孔元省亲。姨奶奶在晚辈的搀扶下走下车,紧紧的拉着奶奶的手.....
静静的界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