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衣原创 《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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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风顺小河吹着，许多萤火虫潜伏在溪水边三棱子草的草根上谈情说爱，有几只爬上了三棱子草的秧儿尖上，在水流的冲击下，一晃一晃地画弧。

走过架在溪水两岸的木桥，发现木桥下向水的一面也伏着几只萤火虫，于是、树蹲下身子，顺手抓了几只，放在自己白衬衣口袋里、一闪一闪的放光。

所谓的木桥、不过是被山里人砍伐了，架在两边河岸上的三棵松树。松树有三十公分的树围，因为长得弯曲，不能做立柱或檩条，就被村里人砍伐了，用锛子刨平了一面，架在河上供两岸人往来、行走。

天黑了，生产队里的社员们都集中在中院里召开生产工作会，老队长、村会计和几个村委围坐在堂屋前的的方桌上。

其他的村民随处坐着，有贪凉的就坐在门外。

队长与几位老者说着话，抽过几袋烟，将烟灰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痰嗽一声，说：都到齐了吗？坐在外头的都往屋里凑凑，今晚召开生产工作会，没来的扣工分。我先点名、听到的招呼一声，喊个到，然后听会计给咱念报，念了报再说咱队里的生产工作。

树是村里刚参加集体劳动的高中生，队长怕树的性子太野，所以对树管的很紧，点名都先从树开始。

树！ 到！

栗子！ 到！

梁！ 到！

山地！ 有！

队长望着山地对山地说：我知道你有，也有你、我点名只看你到了没到，到了就有工分，没到就扣工分！你有啥？有意见可以提、也可以向大队提，向上级汇报！

山地赶紧笑嘻嘻的回答到：叔！叔！到！到！我答到了！

社员们一通哄笑！树对山地说：是你到了还是叔到了？

山地说：树你别起哄！是我到了！咱把队长叫叔呢！

队长说：到了就好！我继续点名！

树！

树赶忙答：到！

大林！到！

二林！到！......

接着会计读报，会计读着报、中间出现许多错字。

这样的会很多，女人们照常纳底子做针线活，男人们或在打盹、或在抽烟，年轻人在一旁议论着，会议气氛让人昏昏欲睡。

忽然、一个血喳喳的声音在上院里哭喊，达达！达达！你赶紧回来看我妈来！达达！达达！你赶紧回来看我妈来！

听到喊声、外面的谁对里面的人说： 梁！上院娃血喳喳的叫他达达，你听听是不是你家秧儿叫你哩！

梁出来听了、赶紧给队长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去！

梁是生产队的牲口管理员，管理着村里的八九头牛和十几头猪。

随着梁的离去，人们开始了另一番议论。

梁的媳妇是从磨子沟改嫁过来的，因为在磨子沟的家里被虐疯了，疯的到处乱跑，跑到梁住的牲口草棚，就住着不走，磨子沟里几次来人央求，但疯子就不回去，没办法、疯子的娘家人也出来说话，磨子沟的老汉实在没脸再找人央求、就将疯子在磨子沟生的女子也给梁抱了过来，没想到梁一家欢欢喜喜的接纳了这可怜的母女，把这母女接回自己的家里，欢天喜地的过起了小日子，磨子沟的人又来接女儿回去，没想到女儿也不回去，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被乡里耻笑、至此不在好意思再到梁家。

不一会，一个赤脚蓬头、错扣着纽扣，好像没睡醒一样的女孩冲进中院，怯生生地喊叶子婆去他家。

村里人见来的碎女子拉了叶子婆离开、就都知道是咋回事了。因为叶子婆是村里有名的接生婆。

等梁到家的时候，家里满地是血，炕上是血，疯子身上也是血，婴儿的一只脚已经窜出了疯子的子宫......

疯子看着婴儿的脚吓得躲在炕旮旯哆嗦。

梁一看到这情景、赶忙打发秧儿来请叶子婆，一边上前抱着疯子为疯子摧产。

梁给村里的老孺牛接生过多次了，对此他只能按他能想到的办法与经验一边安抚疯子，一边为疯子鼓劲。

家里冰锅冷灶。

梁见疯子安静了些，就赶忙起身将水倒在锅里烧水，生了火又不得不来炕上照看疯子。

叶子婆到了梁家、赶紧让梁烧开水、煮剪刀，又让梁掏炕灰、灶灰，将炕灰与灶灰撒在屋里除血腥。

秧儿急着要将锅里的水烧开，加了许多的柴火，反倒是煨出了许多地浓烟，浓烟呛得屋子里的人猛烈的咳嗽。

叶子婆急了、跑过来，从灶膛下撤了些柴火对秧儿说：“娃呀！人心要忠，火心要空呢！”

于是、火在灶膛里笑出了声，呼呼呼呼地赶走了呛人的浓烟。

叶子婆赶忙从锅里舀了些水，洗搵了自己的手，让秧儿看火，自己忙跑回炕上给疯子接生。

叶子婆做了简单的检查，用洗搵的手将先前伸出疯子子宫的婴儿脚又推回疯子的子宫，几个翻转，小孩的头就从疯子的子宫口出来了。

孩子是个女孩，因为在子宫里憋得太久，出生后一身乌青，但孩子与疯子都活了下来，梁就给这个孩子取名为“青”。

又生了女子，梁的心凉了半截，因为疯子到家没出一年就为梁生下了一个女儿，那个女儿今年已经三岁了，本以为这一胎可能会生下个儿子、没成想又是个女子。

疯子很爱她的三个女儿、对女儿看得很紧，除非自己高兴、一般不让别的孩子与她的女儿玩。

她会给她的女儿梳头、还会还给她的秧儿头上插上野花，但若看见漂亮的女子、她会吓唬她们、会朝着她们吐口水。

这样一来、村里的人家都躲开了梁家，同时将梁家的女儿视为另类。故此、孩子们间的交流常惹得疯子在村里吓唬人，吓唬那些欺负她女儿的孩子。

这让梁很没有面子。

有一天、疯子向队长家的女儿吐了口水，被队长的老婆撵着赶回了家，惹得梁很不开心。为了管教疯子，他一手抓住了疯子的头发，狠命地将疯子的头往地上撞，疯子可怜地哭泣着、抱着梁的腿哀嚎着：梁哥！梁哥！梁哥别打我！我不敢了！梁哥别打我！

梁并没有停止，照例一次又一次地将疯子的头撞在地上，随后踩着疯子的一条腿、双手扯开疯子的另一条腿，疯狂的踢踏着疯子的裆部和身体。

秧儿见疯娘被打，扑上前去，像一只幼小的章鱼，匍匐着，抱着梁的另一条腿，不让梁打她的疯娘。

梁挪不开身子、愤怒中一不小心，一脚踩在秧儿的腿上，踩坏了秧儿的腿，至此、秧儿成了瘸子。

而疯子与秧儿与梁还有与村里人之间的芥蒂就更多了。

后来、生产队分开了，他家与我家成了邻居。家家各自劳动。梁很勤奋，他种的庄稼总比别人家的要高两寸。

秧儿上了几年学就不上了，因为他的疯娘又给梁生了个儿子，在秧儿十四岁那年，秧儿的疯娘去世了，秧儿不得不辍学在家里照看她的两个妹妹与一个弟弟。

秧儿大我两岁，长得很漂亮，后来听说她结婚了，还嫁到了川道里。

多年后的一年我在老家见过秧儿，因为秧儿的丈夫在一家建筑工地上工伤死了，秧儿嫌难受就回娘家来住。虽然秧儿的疯娘不在了，但这里依然是她的娘家，这里有她的养父、妹妹和弟弟。

我见到秧儿时，秧儿在河里给梁和秧儿的弟弟妹妹们洗衣服。

秧儿对我说：你说咱小时候这河里的水多清、多大呀，现在这河里的水都少了，鱼也没了，萤火虫也不多见了。

我开玩笑说：那是因为你长得快！

秧儿说：长得快了不好，你看你无忧无虑的还像个孩子，我才大你两岁，就成了寡妇......

说着话，秧儿低下头不再言语，抡起手里的棒槌砸打着衣物，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瘦小的肩膀抖动着，如她曾经躲在炕旮旯的疯娘。

我的眼、也被棒槌砸打衣服所溅起的水模糊了。

注解：

旮旯（读音g lá）：不受注意的偏僻角落。狭窄、 偏僻、 隐蔽靠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