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道李家闯关东

作者：李政安（吉林扶余）

第二十三回 福春率族定谱序 树棫妙思范字篇

1951年春节前，就是1950年农历腊月里，八家子屯李家辈分最高李福春，召集族中健在山字的侄子，树字辈的孙子们，在族侄李岫家聚会，商讨族中事务：一是更改本家自先祖李文秀闯关东以来，一直沿用的混三代起名方式，二是确定自树辈以下的范字。

李福春，春字辈行六，族人称六老爷子。是璋、瑚、琏、珪四兄弟李珪的长子，父亲李珪生育他们兄弟二人，彼时春字辈长者均已去世，他的弟弟李海春也先于他过世，李海春是春字辈七兄弟中的老幺，因为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有过继子嗣，属于无后之人。在旧社会和建国之初，人们受封建思想和习俗的约束，男人没有儿子承嗣，就是无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子嗣，就是“不孝”，所以他死后是不能埋入父辈坟地的，就是不能给父亲“顶脚”！李家已婚的男人，大都生有儿子，又有“侄在门前站，不是‘绝户’汉” 的说法，命中有子就是有，命中无子不强求，因此在二百年间，没有人过继来承嗣。

族中长辈召集侄孙聚会，子侄是必须到场的。山字辈的侄子李岫、李峒、李岐、李岗，树字辈的树镗、树枱、树桥、树柏、树棫、树樊、树樟、树桓、树槐、树梓等在屯里居住的侄孙悉数到场，六老爷子李福春说明聚会的意图，并征求大家的建议。大家热议：早就应该改为“清三代” 了，外屯曾经有人问：李山和李河是亲兄弟吗？本来是爷爷和孙子隔代人，别人听了竟以为是一代人呢。费了很多口舌，说名子的字带山旁的是爷爷辈，名子带水旁的是孙子辈。人家还是弄不明白，说:“你们老李家起名咋这样麻烦啊？”“我们光听也没法区别啊。”于是，祖孙三代人一致认为应该废止“混三代”的起名方式，即一辈俩字、一辈仨字的起名方式，改为“清三代”的起名方式。清三代的起名，各辈需要有全族统一的范字，可李家还没有规范的范字。需要向名门望族学习，全国著名的孔、孟、颜、曾四大家族，他们有“兴毓传继广，昭宪庆繁祥”等七十二个字的范字，并且延续了两千多年。我们一个普通的农家，虽然是耕读传家，也不需要那么多范字的。也有“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十辈的范字，又显得不够铿锵有力，大家议论一番。李福春老人提出自己的想法：“编出二十个字的范字，接近五言诗句，既要郎朗上口，又要富有诗意。大家先酝酿着，集思广益，直到大家都能接受再定。开头就以‘秀’字在先，闯关东的老祖先是从李文秀的秀字辈开始的”。子侄们又议论了一番，李福春说：“今天就到这儿，读书人回去后动动脑筋，年前把这事弄出个头绪来。”于是大家带着任务各自回家去思索、完成。

经过几天的酝酿，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见解。毕业于长春国高学校，时在扶余县教育局进修部任语文教研员的李树棫，向李福春和众家人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说：“老祖宗闯关东是在春夏之交的时候，来到八家子屯子的，他的孙子辈，就是我的爷爷辈，正是按他的意思范春字。而我的父辈是都带山字旁，山是有土生木的，我们这一辈都范树字，我们下一辈起名都是水字旁，有水养木。我的意思是：就从春山树编起，每句五个字，这样能朗朗上口，既能合辙押韵，又有诗意，最主要的是含义深刻，方便儿童记忆。”李福春看到侄孙李树棫说得有理有据，就对他说：“老十，你说得很在理，我看可以。从今天开始，你用笔把大伙说的记下来，大伙进一步呛咕，合适就保留下来。”李树棫得到了六爷李福春的授权，真的用圆珠笔在大黄纸上写出“春山树”三个字，等候大家来补充。喂马赶车的六叔李峒说，“我第一个先说,我看应该是春山树叶青，你想，春天的时候，你坐在车上，骑在马上，或是走在山上的田间，抬头就看见了杨树、榆树，这时候青枝绿叶，你的心情格外畅快，真想唱上两嗓子啊！”没啥文化的六叔这么一说，众人似乎跟着开了窍。是这么回事啊！文化素养很高的李树棫也为之一动，来了灵感，他运笔写下了春山树叶青五个字。可他又觉得缺乏文采，在叶青两个字下面写上“舒畅”两个字。这样，首句成了“春山树舒畅”，感觉有些拗口，李树棫回到家中，把这几个字用毛笔写在大黄纸上，按起承转合的形式，琢磨着后面的句子。每想好一句，用铅笔写在下面，逐渐形成了下面的句子：宗繁多奇芳，大地通今古，崇德万代昌。于是，他挥毫泼墨，在一张大纸上誊写下了——

春山树舒畅

宗繁多奇芳

大地通今古

崇德万代昌

二十个隶书拳头大小的范字，准备明天向族长六老爷子李福春“交卷”，给族中其他叔叔辈、平辈的兄弟参考，由大家来定夺。

第二天傍晚，族众又聚拢在李岫的家中，族长李福春笑着询问大家：“都有个谱头啦吧？拿出来让大伙呛咕一下。”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他，没人能说出个一二。李福春老人说：“这样不行，这是全家族的大事，不能闷着，谁先开个头呢？”李树棫见众人没人开腔，于是开口说道：“我琢磨了几句，不知对不对路子。我不怕献丑，抛砖引玉吧。”李福春说：“老十，你说吧，都是自家人，别见外。”李树棫把他草拟的二十个字说了一遍，有人说“树棫十哥，你写出来，大伙才能看得明白，也好议论。”李树棫说：“我真写了，大伙看看吧。”说着，从衣兜中掏出叠的板板正正的一沓纸，在桌子上展开，大伙围在桌子边，借着灯光一看，是早已写好的四行字，开头的正是昨天议论的“春山树舒畅，”有人叫起好来，六老爷子说：“这就有头绪啦，先别说好赖，咱们一句一字地来，琢磨好了就说出来。”

树桥说：“春山树舒畅，有些拗口，改那个字才妥呢？”

树樟说：“树和舒两个字音接近，很容易弄混的。”

树楹说：“把舒字改一下，就不拗口啦，也好区分。树字辈已经有四十多人叫了，改也不容易。”大伙又是一阵沉默，都在思索着改成啥字好。

树栋说：“改成振怎么样？就是提手的那个振字，意思挺好的。”

树桐说：“屯中别人家有范振字的，我们还是不和他们重复好。”

树棫思考着，用铅笔在舒字上画个圈。他征求大家的意见：“正字怎么样？就是‘正确、正当、正好’那个正字。”六老爷子说：“正字好啊。你想老一辈都是告诉我们：做人要人品正，做事要行得正。再者，你们树辈有四十多个兄弟，用水旁起名的少辈也三十多人啦，范‘正’字好起名。”大伙一看六老爷子很看重这个正字，再念叨几遍“春山树正畅，”觉得不拗口，又很响亮，纷纷表示同意这么改。树棫用铅笔在舒字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正字，就这么一锤定音了。接着，众人又开始讨论下一句，“宗繁多奇芳”。人们对宗繁芳三个字没有异议，只是对“多奇”二字有想法，主要是繁已经有了多的意思，又直白。奇有奇怪的意思，又有张扬之嫌，最后，大家的想法是把“多”字改为“盛”字，这样既有文采，又有显示人丁兴旺、财富茂盛。而“奇”字改为“其”字，既消除了张扬之嫌，又蕴含文采。“大地通今古，崇德万代昌”两句，众人很快就达成一致，把“大”改成“宇”字，“通” 字改成“同”字。“万”字改成“世”字。李树棫根据大家的建议，把需要改的字逐一用铅笔圈上，写上新字。誊写确认为：

春山树正畅

宗繁盛其芳

宇地同今古

崇德世代昌

这时已是三星平西的三更半夜了，族众很兴奋，还是在热议这些范字。六老爷子李福春吩咐李岫，明天去三岔河集上，一定要请回空白的祖宗牌位和酒水蔬菜，后天白天大伙吃完过小年的饺子，都来你家在祖宗牌位上写好范字，把已故的先人誊写在新的祖宗牌位，送灶王爷上天时，旧的祖宗牌位和灶王爷一同“升了”。另外，他吩咐李树棫，准备笔墨，给老祖宗上名之事，由李树棫负责填写。

李岫赶年集在三岔河街上，花5元钱请了一幅祖宗牌位。那时，人们的思想意识比较纯朴，买财神、灶王爷和祖宗牌位不能说是买，都说是“请”，这幅空白的祖宗牌位，是用牛皮纸手工绘画的，是幅碑型挂画，宽有二尺多，高在三尺上下。最上方是高公高婆（老祖先）端坐在上，慈祥地望着下前方。中间碑心处是如同井田阡陌的立方格，那是填写已故先人的位置。居中之处，是两条竖线，称为“神道”。神道两侧，各有20个立方型格。这样的格子共有20格，可以记载20代已故的先人。下面画的是街市牌楼、深宅庭院，院中有楼台亭榭，还有祠堂。牌楼、楼台、祠堂的楹联清晰可辨。祠堂的楹联是“德田祖先种 福地子孙耕”。宅院门内有三五成群的男孩们正在燃放烟花爆竹，楼台的檐下有几个女孩子在掩耳观看，其景可见，其声尚闻……

腊月二十三的早饭后，族人再次聚在李岫家，族长六老爷子李福春把祖宗牌位交给李树棫，让他把已故的各辈先人填写上。李树棫按六爷的吩咐，在草稿纸上写出草稿，反复斟酌校对改动之后，大声朗读给六老爷子和族人听，意在征求意见。众族人没有异议，六老爷子让他动笔写在祖宗牌位上。李树棫运笔挥毫，在牌位的门楣处，以蝇头小楷写下：“李氏一族古居山东，道光元年开始闯关东，道光六年春夏之际，闯关东来到伯都讷八家子屯定居，以买山户的身份落户垦荒，与另外七户人家组成八家子屯，自此一家人在八家子屯生聚食息、遂居至今”的闯关东的历程。

众人近前观看，大家读着、议论着，纷纷表示赞同。李树棫稍事休息，接着用寸楷把前些天家人议定的辈序：“春山树正畅，宗繁盛奇芳，宇地通今古，崇德世代昌”二十字即二十辈的范字，分四行写在下面。众人夸奖李树棫好文笔，有文采。在工作岗位上是负责全县教师进修的教师，在家里也堪称是“先生”！

李树棫开始在祖宗牌位上填写已故先人的名字。牌位的每一横格就是一辈先人的位置，右侧格里写男人的名字，是根据先祖李文秀闯关东前在灶王爷的背面，写下的生活在山东老家的祖先名字。先祖李文秀留下的记录，共有五辈祖先。李树棫在牌位的第一行右上方横书“始祖”二字，下面竖书“思”，同一行神道即中轴线左侧的位置，写下“高婆”，下面竖书“徐氏”两个字，就是右侧是李家男人的名讳，左侧与之相对的位置是他的妻子的姓氏。因为这是李家的祖宗牌位，男人只写名，不必写姓，女人也不必写李×氏，只写她娘家的姓加个氏字即可。

第二行是上一辈人的儿子或侄子，男人名子的上面，横着书写他父亲的名子，后面加×子。李思的儿子叫李之福，所以横书：思之子，竖书：之福。与李之福相对左侧的位置，是李之福的妻子，横书：之福妻。竖书：陈氏。

第三行即第三辈。李之福的儿子叫李高，横书：之福子，竖书：高。与李高相对的左侧位置，横书：高妻：任氏。

第四辈：李高的儿子叫李起明，横书：高之子，竖书：起明。在神道的左侧与之相对的位置，横书：起明妻，竖书：张氏。

第五辈：李起明的儿子叫李禄，横书：起明子，竖书：禄。与之相对，在神道的左侧，横书：禄妻：孙氏。

这是在关里家的五辈祖先，李文秀闯关东到伯都讷，后人称其先祖，是第六辈人，因为李禄有两个儿子，兄长是毓秀，可毓秀在途中走失，下落不明，为了后人寻亲，记载是□秀，是方块空格，不是口字。上面横书：“禄之长子”，竖书：□秀。与之相对的神道左侧，横书：□秀妻，竖书：□氏。不写毓秀的全名和他妻子的姓氏，以备有认祖归宗的毓秀的后人来认祖时，把毓秀的名字和夫人的姓氏说准，才能承认他是李氏子孙。这一辈的第二格，是先祖李文秀的位置，横书：禄之幺子，竖书：文秀。与之相对的神道左侧，横书：文秀之妻，竖书：李氏。之所以称毓秀、文秀先祖，是因为毓秀、文秀兄弟二人闯关东到东北，留下了现在的李家人。要和在关里家的祖先们有所区分。李文秀育有四个儿子，是七辈，所以写在第七行。长子在第一格，横书：文秀长子，竖书：璋。与之相对的神道左侧，横书：璋之妻，竖书：谷氏。第二格横书：文秀次子，竖书：瑚。与之相对的神道左侧横书：瑚之妻，竖书：胡氏。第三格横书：文秀三子，竖书：琏。与之相对，第四格横书：文秀幺子：珪。与之相对的神道左侧横书：珪之妻，竖书：刘氏。

第八行是春辈。按上一辈老大依次填写，李璋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排行是老大和老四，就挨着填写，写明是谁的儿子。记在家谱牌位上是这样的：璋之长子：长春。他的妻子在相对位置记录，横书：长春之妻，竖书：氏。第二格是李璋的老儿子，横书：璋之幺子，竖书：庆春。在与之相对的左侧位置，横书：庆春妻：读书，竖书：杜氏、张氏、李氏。由于格子小，只好改用钢笔书写小字。虽然庆春排行在四，因为他父亲排行老大，要写全他父亲的儿子，才能写他叔叔的儿子。也是依次而写，不论家族排行。李文秀的二儿子李瑚也有两个儿子，分别是行二的得春，行三的盛春，在祖宗牌位春辈这一行的第三格中横书：瑚之长子，竖书：得春。在相对应的左侧，横书：得春之妻，竖书：氏。第四格横书：瑚之幺子,竖书：盛春。在相对应的左侧格子中，横书：盛春之妻，竖书：氏。李琏只有一个儿子，排行老五叫迎春。迎春在这一辈的第五格，横书：琏之子，竖书：迎春。在相对应的左侧格子中，横书：迎春之妻，竖书氏。李珪是李文秀的四子，就是老疙瘩，本文称老疙瘩为幺子。李珪有两个儿子，分别是排行在六的长子福春，和排行在七的幺子海春。福春就是主持写祖宗牌位的六老爷子，因为健在，留出他的空格。在相对应的左侧写夫人格子中，横书：福春之妻，竖书： 氏，氏。福春先后娶了三位妻子，分别是 氏，氏和初氏，初氏健在，留下空位。春辈老疙瘩行七的海春，海春没有娶妻生子，虽然不能进入祖坟地，但是在祖宗牌位上，还是有一席之地的。横书：珪之幺子，竖书：海春。在相对应的左侧写妻子格子，是空白的。

这就是李家祖宗牌位的格式。不论上辈有几个儿子，也不论排行在几，都是这样记载。上辈长兄的儿子记全，才能记上辈弟弟的儿子，依此类推。下辈故去的先人也是这样记载，他的兄长或兄弟健在，要预留出空格，就是留出他的位置。

填写祖宗牌位，容不得半点差池。写乱了不易更改，会前功尽弃，甚至会弄废了整个《祖宗牌位》。李树棫让李树楹看草稿提醒他，以免写错。让李树樟复核，发现不对的地方，就暂时停下来，采取更改措施，三个人小心翼翼，加上人多屋子热，他们脸上冒汗，热得解开衣襟忙乎着。李家的已故先人，写到春字辈已故先人，就完成了任务。因为春字辈六老爷子李福春还健在，山、树辈的已故的人，暂时上不了祖宗牌位。只能在自家供奉，不能在祖宗牌位上享受香火。

祖宗牌位按辈份记录着故去的长辈先人，家族中有老人故去，要看他的长辈人的男性是否都已故去，这是他这辈人能否填进祖宗牌位的先决条件，如果他的长辈都已经故去，他就有条件填入祖宗牌位了，当年就可以填入祖宗牌位；如果他或她的长辈的男人还有一位活着，他这一辈的人都没有填入祖宗牌位的资格，只好在家中供奉祭祀，三年后仍然不能填入祖宗牌位的，方可在祖宗牌位下挂签，就是用红纸条写上他是他父亲的第几个儿子和名子，或者她是谁的妻子和娘家姓氏，暂时贴在祖宗牌位页脚空白处，他所在辈序挂签的行列中，享受族人的香火供奉。每年的小年过后，要给父母往祖宗牌位上名的人，向族长提出，族长会告诉他：族人在腊月二十四那一天聚会，由代笔先生填写应该上名的前辈，你去说明就不会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