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两个家庭的四位老人几乎每天都会沟通，或者微信、或者电话，两位母亲以姐妹相称。电话中，两家人主要交流李小斌的病情，也会探讨下一步怎么办。李小斌加了生母的微信，发来许多照片。

郭海夫妇在医院。

文 | 新京报记者 胡巍 梁静怡 刘名洋 雷燕超

编辑 | 滑璇 王洪春 李劼 白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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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儿子李小斌被查出肝癌想“割肝救子”，李林夫妇根本不会想到，养了28年的儿子竟然是别人的孩子。

1992年6月，开封医专第二附属医院（现河南大学淮河医院）产房里，李林的妻子与同产房的孕妇几乎同时产下男婴，随后被护士带至婴儿房。出院时，李林夫妇从护士手中接过婴儿，两个孩子的人生就此被调换。

28年后，儿子在治疗肝癌期间检测了血型，结果显示，儿子是AB型，李林夫妇的血型都是A型，夫妇俩也从没患过乙肝。为解疑惑，一家人到江西省司法鉴定中心去做亲子鉴定，鉴定报告显示，根据DNA分析结果，妻子并非李小斌的生物学母亲。

发觉真相后，李林开始寻找儿子的亲生父母。半个月中，他辗转河南开封、驻马店，到28年前妻子生产的医院查询档案、到派出所报案求助，最终发现，报案派出所的辅警郭明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4月28日下午，新京报记者在河南郑州见到了李小斌的亲生父母郭海洋夫妇。其生母因罹患肝病，刚做完肿瘤切除手术不久，正在郑州一家医院接受治疗。如今，她的腹部依然会有胀痛感，眼神疲惫，手上还有输液的留置针。她说，“如果复查结果好，我们就去九江看李小斌，希望能够成行。”

九江父母：亲生儿子就在接警派出所上班

3月29日，得知儿子李小斌不是自己和妻子的血亲孩子后，李林立即从江西九江赶往河南开封。“我第一件事不是找自己的小孩，而是必须要找到儿子的亲生父母，挽救他的生命。”

李林首先来到28年前妻子生产的医院——河南大学淮河医院（原开封医专第二附属医院，下称“淮河医院”）。医院查询了当年的档案，并与开封警方共同调查，档案和数据显示，1992年6月15日到19日期间，共有9名新生儿在淮河医院出生，五女四男。四名男孩中，一人与父亲长相极其相似，可以排除，重点排查对象只剩两人。

与此同时，开封某派出所民警对李小斌的DNA样本进行数据比对后发现，驻马店的一户郭姓人家最可能与李小斌存在亲缘关系，郭家的儿子郭明或许就是李林的亲生子。李林与李小斌舅舅、淮河医院护士等人随即从开封赶往驻马店，但派出所提供的两处地址均无人在家，郭父手机也无人接听。

4月8日，在驻马店搜寻无果后，李林拨打了110报警，并依据110的指引前往一家派出所报案。民警帮忙在公安内部系统搜索了郭明的信息后发现，郭明就在这家派出所上班，是一名辅警。

当天下午快6点左右，郭明被叫到派出所。李林记得，郭明刚一进门，在场的民警就发出感叹“怎么会这么像！”

当晚，郭明检测了血型，结果显示他与李林夫妇一样，均为A型血。第二天，李林带着郭明的DNA拭子样本回到南昌并送检，结果显示李林夫妇正是郭明的生物学母亲和生物学父亲。

“我这几个月一直在体味人间的心酸。”李林的妻子说，“可以在半个月内找到亲生孩子，真是个奇迹。我期待还会有奇迹发生，生病的孩子能好起来。”

郭明与陈生母相认时，相拥而泣。视频截图

河南父母：从未怀疑儿子非亲生

郭海洋夫妇俩养了郭明28年，从未怀疑儿子并非亲生。“他从小就和我很像，脸型偏圆，走路都是外八字。我儿媳还老说他的性格也跟我一模一样，几乎从不发脾气。”或许正是因此，4月初，郭海洋接到李林的寻子电话时还以为是电信诈骗，连续挂断两次，为了防止骚扰，甚至取出了电话卡。

“一天下午，儿子把我叫到他家，把他们DNA匹配的事告诉我了。他是警察，不会乱说话，那时我才意识到当初（李林）的电话不是诈骗电话。”郭海洋说，听到儿子的话，自己除了惊讶也十分伤感，“老伴当时做完手术没几天，刚从郑州回驻马店休养，身体状况不太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从郭明家离开后，郭海洋一路都在流泪。到家时，邻居正好在家里和妻子聊天，他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走到洗手间，擦洗脸上的泪痕。等到邻居离开，他才将孩子抱错的事告诉了妻子，“老伴当时病得很重，但我必须说。因为亲生儿子需要肝脏移植，等不了，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救人要紧。”

摊牌当天，郭海洋夫妇请李林夫妇吃了一顿晚饭，郭明作陪。席间，大家聊了3个多小时，直到半夜12点多才散。

如今，两个家庭的四位老人几乎每天都会沟通，或者微信、或者电话，两位母亲以姐妹相称。电话中，两家人主要交流李小斌的病情，也会探讨下一步怎么办。李小斌同生母加了微信，发来许多照片。

郭海洋的妻子说，他们非常感谢李林夫妇，“他们有很好的家境，给了孩子很好的生活，李小斌从两岁多就查出肝病，他们为此一直花钱治病，毫无保留，我们十分感激。”

两家人还商定了要在“五一”后见面，大家一起去九江看望李小斌。郭海洋想象着自己与亲生儿子相见时的画面。“可怜天下父母心，郭明与亲生母亲相拥落泪，到时我也会一样落泪。”

“已花50多万治病，不愿亲生父亲捐肝”

4月26日，现罹患肝癌的李小斌告诉新京报记者，因房子挂出售卖不能入住，目前自己在岳父家养病。得知亲生母亲也患肝癌后，李小斌非常难过，并表示不希望用亲生父亲和姐姐的肝源，“毕竟换肝换肾会造成一定的伤害。”

李小斌自今年2月17日被查出患肝癌，目前已花费50多万元，“车卖了30万，又向亲朋好友借了20万。”由于房子挂出售卖不能入住，4月24日，经过第三个疗程的治疗出院后，他回到岳父家养病。次日得知自己曲折的人生经历，他同在郑州住院治疗的亲生母亲通了电话。

因患肝癌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的李小斌。受访者供图

当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与另一个儿子拥抱时，李小斌坦言，“内心波动很大，还有些吃醋，好像父母对自己的爱被夺走了一样。”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年自己和（养）父母的感情非常好，不会因此受到太大的影响。“之前我和父母一起住，房子挂出售卖后，我和妻子、孩子住在了岳父家，父母也为我去了外公家。”

“挺想见他们的。”李小斌说。得知亲生母亲也患肝癌后，他非常难过，后续肝脏移植不希望用亲生父亲和姐姐的肝源。“我是学医的，毕竟换肝换肾都会造成一定的伤害，我准备找爱心人离世时捐赠的肝源。”

新京报记者了解到，李小斌正在进行系统治疗，待身体达到一定条件后才能进行肝脏移植手术，前期手术费用约需120万元。目前，李小斌正在通过众筹平台筹集治疗费用。他希望能查清当年在医院被抱错的真相，“如果没有被抱错，就会打乙肝阻断针，这病或许就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当事医师：新生儿无特别标记

事发之后，河南大学淮河医院副主任医师，当年管床的主治医师王社莲接受采访，称因时间太久，其已经记不得当时情形，并确认当时接生孩子时，新生儿并无特别标记。涉事的河大淮河医院回应称，正在全面调查。

4月26日 李小斌的母亲向涉事医院提出垫付30万医疗费用，用于救治患病的儿子，并表示因为此前患病住院，待复查后就尽快筹钱奔赴江西看望和救治自己的孩子。她表示，孩子被交换了已经几十年，现在觉得是心疼和难过。她希望医院不要推脱责任，“因为孩子抱错了，这种责任是医院难以推脱的。”

河南大学淮河医院大门。视频截图

4月27日，新京报记者从开封市卫健委办公室了解到，卫健委已督促河南大学淮河医院做好相关责任落实。开封市卫健委一名工作人员表示，由于此事已经过去28年，河南开封医专第二附属医院经多次改制成为河南大学淮河医院，当年的医护人员已难找到。

上述工作人员表示，他们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医院正在和家属协商赔偿的事情，如果无法协商一致将会走司法程序解决。”

（文中李林、李小斌、郭海洋、郭明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