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盩厔水街（上）

刘荣庆

初伏已尽，天气湛蓝，我约将步入高中三年级的孙儿小屹，逛“盩厔(zhōu zhì)”水街。盩厔水街几年前就听说了，早想光顾一回。北方缺水，此地以水名街，必有不寻常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孙儿马上要为高考冲刺了，我陪了游山玩水，闲里偷闲，爷孙相携，散散心，趁暇交流一番，乃人生乐事。我戴上口罩，提着口杯，一同出车水马龙的西安，经咸阳、武功，待过了盩厔县城，眨眼间便抵达沙河水街。我们的私家车，停到“烟火巷”外路边车场。一家三代四口，下车，走向入园门口。

来水街的访客，不管天南海北、域外异乡的，还是当乡人，一概免收门票。自驾车辆，只须集中停放，亦免收管理费用。新冠疫情急缓起伏，游人经防疫通道出出进进，自由洒脱。

扫罢“陕西统一健康码”，出于职业习惯，我向门岗打问起来：“乡党，水街上游是黑河吗？”

敦实而又生着一副关中人方脸庞的门岗，满口方言道：“不，不是黑河，是骆水河，从骆峪口流出来的。仙游寺、黑河引水工程，属于马召镇地盘，水自黑水峪金盆湾流出。”

“骆峪？噢，知道了……”

盩厔水街，原也名不见经传。可说起傥骆古道，却是秦岭72峪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史上兵家必争要道。20世纪90年代末，我随西安市新闻办的同志一块儿，曾经盩厔县城、广济镇、马召镇驱车108国道，赴汉中公干。秦汉时代，将秦岭南麓的傥峪，与北麓的骆峪连缀一体，修筑成河岸山径、悬涧栈道相间相接的峡谷通道，取名傥骆道——古长安翻越秦岭通汉中，最捷近的要道。骆峪口位于盩厔县城西南15公里处，白土山、黄家崖、青崖子、黑山寺、红崖子等五色拱卫于北；其南九条山脉如群龙饮于骆水，龙头攒凑，若九龙朝圣，故其地亦名九龙口。

“乡党，可这水街，叫沙河水街，并不叫骆水河水街呀？”我扫了广告图一眼，提出了藏在心里的疑惑。

门岗笑了笑，说：“沙河就是骆水河，骆水河就是沙河，跟把猫叫咪咪一回事儿！”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不由得笑了，又问了句：“那水街距马召镇多远？”

“这儿在盩厔县城偏西南方向，两者相距1公里。由环山路‘马召转盘’往北6公里，也能到这儿。”

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置盩厔县。（唐代）李吉甫撰《元和郡县志》载：“山峦重叠为‘盩’，流水曲折为‘厔’，故以盩山厔水而得县名‘盩厔’”。历代郡、州、府、道属地与县治变更频繁。北周建德三年（574年），县治由终南镇迁至二曲镇。1964年9月10日，将盩厔简化成谐音“周至”。2019年10月撤县设区时，又改回盩厔初名。

照门岗老乡指点，观察旅游图略考证，这沙河水街，其实坐落在古骆水河遗址上。

我们的车，这次没有走环山路“马召转盘”，是穿过盩厔县城上来的，我对方位有些迷迷糊糊。广济镇东邻、南接马召镇。据(清)顾祖禹《方舆纪要》卷盩厔县韦谷渠条：“自南山流清化店,北入渭。一名广济渠”。《西安府志》“宋开宝二年（969）……盩厔故渠，惟广济一渠，发源西骆峪，直注县西城壕”。清乾隆《周至县志》载，北宋开宝元年（968年）开辟人工灌溉广济渠。广济渠融汇骆峪以西沟渠之水，迤逦流向西北。经县城西南7公里村落，群居成墟，故而名广济镇。当地文人张军堂说：广济渠水部分流入盩厔城区二曲镇护城河，再北流入清水河，最后汇流渭河。骆峪河出山之后，因了石头少、泥沙多，本地人习称沙河。骆峪河或骆水河一名，反倒成了掌故。沙河从县城南边淳风岭南大寨子西流过，然后从县城二曲镇东门外二里许向北流淌，至湾子拐向东汇入芦河，最后汇进黑河。

苏轼“壬寅二月十六日至盩厔，以近山地美，气候殊早。县有官竹园，十数里不绝。”留诗云：“二曲林泉胜,三川气象侔。近山麰麦早,临水竹篁修。”二曲镇西有凉水泉、北有五花泉，即所谓“二曲林泉胜”。盩厔县城二曲镇东15里黑河东岸司竹镇，见于《史记•货殖列传》：“渭川千亩竹。”汉时称鄠杜竹林。自汉至唐,均设司管理。李渊女儿平阳公主曾率娘子军，屯兵竹园。宋于此置司竹监，即苏轼所谓“县有官竹园，十数里不绝”，“临水竹篁修”者。宋仁宗嘉祐壬寅（1062)七月盡，是年十二月。麰麦，即大麦。苏东坡所描绘的，便是北宋盩厔县城“二曲”附近的图景。黑河饮水工程实施后，凉水泉、五花泉皆枯干消失。既游水街，顺便察看竹园、广济渠、黑河饮水工程，当更赏心悦目矣。

到21世纪，二曲古城垣早已拆除无存。年久失修的护城河与沙河河道，垃圾遍地，环境失却自净能力，污染肮脏，转换成了当地群众健康的“隐性杀手”。为着改变端着金碗讨饭吃的窘态，打开一片新天地，盩厔因地制宜，规划4.6公里长的沙河湿地公园建设项目——南自108国道沙河桥以西400米处始，北至盩厔城区北环路东头。沙河两岸的农民，将祖祖辈辈“吃饭穿衣两家当”的土地，作为投入资本，男女老少向旅游易位就业。沙河湿地公园规划项目分三期实施——2014年5月，建成一期1.2公里和二期0.4公里长“软铺”装饰示范段工程；三期工程全长3.4公里，以秦岭为背景，打造“沙•沙河——中国第一水街”。

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打造规模如此恢宏的水街，需要投入8亿元巨资，空手套白狼“套”不来，指望天上掉馅饼“掉”不了。2014年5月，盩厔栽梧桐、引凤凰，借“第18届西洽会暨丝博会”开幕之机，“干票大的”——在秦岭脚下的楼观台，举行投资合作交流暨招商项目集中签约仪式，筹措得真金白银。打沙河湿地公园2014年5月1日开园迄今，屈指8年运营下来，已跻身西部地区规模最大而别具生态特色的国家级AAAA级水景旅游地。

北方气候干旱缺雨，水街的水源，全凭骆峪河上游面积四平方公里的西骆峪水库与峪口以上83.17平方公里流域面积。骆峪河长22.33公里,多年平均径流量2715万立方米，虽则水流充沛，常年不断，但开闸放水要供农田灌溉、人畜饮用，不可能无节制地自流。为着节流，在沙河河道依照南高北低的梯次地势，修筑几道拦水矮坝，直观层次各异的瀑布，虽没有天然瀑布那种飞流千尺、声如雷鸣的磅礴气势，却也水花飞溅，浪头奔涌，令人遐思翩翩。水街的水，犹如西安城南曲江也似，如河如湖，只不过水没有曲江那么深，仅人的齐腰深浅，河面漂浮着色彩斑斓的小艇，任凭旅客划动游弋。

虽是炎夏伏日，但见男男女女，穿红挂绿，衣着时尚而潇洒，络绎不绝地徜徉于水街两岸。

大致弄清了盩厔水街的来龙去脉，我与孙儿小屹沿着沙河（骆水河）水街人行道散漫南行。右侧街铺门面，木门木窗，灰瓦苫屋顶，墙头、房檐、行道树上，垂吊的凌霄借气生根，攀援而上，锯齿似的羽状复叶，罩出一片又一片绿；层层叠叠的漏斗花，争鲜竞艳，倒挂金钟似的迎风飒飒低语，如向游人致意。踏上河床岸边的遮阳长廊，眼前荷花怒放，微微清香鼻扑，绿盖遮荫，半掩半露了荷的尖尖角儿。丛丛芦苇，围护了河堤，任由柳丝拂拭。我手扶栏杆，端详了一会夏荷，转身走向桌旁藤椅，略事歇息。

小屹依然记着傥骆道的古今，问道：“爷爷，古代骆水河、广济渠、盩厔古城的护城河与今天沙河水街的沙河，一脉相承，那骆谷、骆峪、骆峪口、骆口驿、骆峪镇、傥骆古道，搅合到一块儿，咋个区分呢？”

我忆起既往来盩厔的听闻，还有行前查阅的资讯，回答——

骆峪是秦岭72条通往汉中、四川的通道（峪）里的一个，李白所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直指最靠近秦岭主峰太白山的傥骆道，也包括子午道、褒斜道、陈仓道在内，都算关中通蜀要道。道，也就是路。谷，也就是峪。乡、镇，指基层行政管理机构，今天叫乡、镇政府。我过去经盩厔县城二曲、马召，到过骆峪镇。骆峪镇有条‘人字形’小街，小街的民居，青瓦白墙，气氛古朴寂静。古代没有汽车、火车、飞机，骑马算最快的陆地交通工具。“五里一亭,十里一邮,三十里一驿”,是实施通讯、交通管理的机构。由骆峪镇入秦岭的山口，就是骆峪口。骆口驿——控扼傥骆道北口的交通邮驿和军事关隘。经考古发掘，认证骆口驿在今骆峪镇骆峪村。传说，当年唐玄宗李隆基为杨贵妃食荔枝，下诏驿站，快马加鞭，从蜀地贡鲜荔枝，到骆口驿，换乘驿马，飞奔长安的。

孙儿联想杜牧的《过华清宫》“长安回望绣成堆, 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问道：“应该飞奔骊山华清宫送荔枝。”

“《新唐书•杨贵妃传》说：‘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驿传荔枝，是史实。照杜牧的诗意，应飞送荔枝到华清宫。 ‘春寒赐浴华清池’，岭南炎热，早熟荔枝品种‘二月红’在3月下旬成熟，依农历计，勉强能对上茬口。杜甫与杨贵妃属同时代人，他说：‘忆昔南海使，奔腾献荔枝。’（《病橘》）［唐］李肇《唐国史补》：‘杨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相隔几百年后的两宋文人，多说‘杨贵妃的荔枝，来自巴蜀。’聚讼不一，没有定论。恐怕杜甫、李肇说的，比较靠谱。如果从广东“南海”送荔枝，就不会飞马驿传傥骆道了。无论结论如何，小屹能联想质疑，是思维的进步。”我鼓励孙儿道。

孙儿又问：“骆峪地名又是咋来的？那个地方的人姓骆吗？”

我听了精神一振，高兴地说：“小屹会动脑筋了，问得好！远古以封国封邑为姓、以世袭职业为姓。骆峪口传说是中华民族始祖轩辕黄帝三子骆明的封地——‘古骆国’，以封国为姓。中国姓骆的祖源地，就在这个地方哟！”

我们起身，走出长廊木桥，沿河岸人行道，边走边续说前头的话题。孙儿略一沉思，问道：“爷爷，‘古骆国’在骆峪口，有真凭实据吗？”

“问得真好！小屹长大了，不人云亦云了。爷爷主张中国有八千年文明史，不止五千年，曾写过一篇专文《骊山到天水，追索中国八千年文明》，收录于《从新闻黑洞跳进又跳出》，置于第4卷首篇。夏以前有没有文字？史界有争论，仍待出土实物为证。‘古骆国’在骆峪口，不仅是露水没籽的传说。” 我说，“《山海经第十八•海内经》（上海古籍出版社）第465页记载：‘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第469页：“禹、鲧是始布土，均定九州。”第472页：“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

刘荣庆，笔名卜元，号新丰醉翁，1940年农历10月16日生于陕西省临潼县新丰镇。创建学科有新闻民俗学（同名两卷本专著于2008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社会紧急救助报道学（两卷本100万字已结集待出版）。散文随笔游记四卷本300万字《从新闻黑洞跳进又跳出》由作家出版社2008年出版。两卷本《诗画比翼》已结集待出版。中国民俗学会员、陕西民俗学会顾问，西北政法大学客座教授，陕西省新闻出版（版权）和电影质量检测中心专家库成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农民诗歌学会顾问。

如今——

八十老翁血气衰，

电脑练笔防痴呆；

疫情施虐奈如何，

《双子星》里寻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