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荒颜 血妖记·大漠荒颜 看过吗?
一缘始,暗夜莲花
瀚海大漠,流云惨淡。
目及之处除了大片延展开的金黄外,几乎找不到另外一种颜色。茫茫戈壁,数十人组成的商队中央,薄罗裙衫的少女显得格外惹眼。
少女坐在骆背上,肩头的青丝随着驼铃有规律地浮落。抬眼,望向一排连绵起伏的沙丘,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失落感,让她笃信沙丘的后面一定隐藏了什么。
蓦地,她想起父亲弥留之际的话:永远不要踏入西荒大漠半步。
她疑惑,尚来不及回应,父亲的手便从她幼嫩的脸上颓然滑落。
那夜,她哭得肝肠寸断,悲了落花,暗了天狼。
她本不是坚强的孩子。身为武林盟主的女儿,却空怀一身武艺。要不是有沈飞的劝慰开导,她都不知道是否还有走下去的勇气。
沈飞是父亲的门徒。他曾向父亲提亲,却遭到反对。那一刻,面对未来,优柔的她终于坚定如冰,“爹,柳非琴此生非他不嫁。”
看着长跪不起的女儿父亲犹豫了,“若他日后负了你,你也无怨无悔?”
她微笑,轻柔中有一种不容否决的坚毅。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沈飞跟了父亲这么都年,对于他的秉性,父亲定然是再了解不过,他们的结局,父亲十有八九是预见了的。
一念及此,她侧过头,盯着身旁骆驼上的白衣男子,“师兄,你不会负我是吗?”
沈飞一愣,竖起手掌指天发誓,“若他日我负了师妹,愿遭天谴受五雷轰顶之刑。”
言之凿凿,字字珠玑。
她感到惭愧。她不该怀疑。
他与师姐同生死共患难,关心亦属人之常情,如今师姐命在旦夕,他不远万里前来找解药也是应该,有什么好怀疑呢?
武林盟主向来由前盟主指认,随着身份象征的武林至宝,血玉麒麟,代代传承。
父亲临危将盟主之位传予沈飞。怎奈血玉麒麟早在十年前丢失,没有它,天地之大,又有多少人甘愿臣服?江湖中觊觎盟主之位的人不可计数,他们无不想杀了沈飞,取而代之。
一些门派甚至联合起来,先下手为强,召集众人杀奔而来。打斗中,师姐不幸身中奇毒,大夫瞧后直摇头说,恕我无能为力。
听罢,沈飞揪住大夫前襟,吼道,“治不好,我要你赔命!”
大夫惶恐跪地说,在下听说西荒大漠,莲华城里的暗夜莲花可治百病,更兼有起死回生之效,若能取来,必有救。
路人皆知,西荒大漠有一座城,那里除了珍贵的暗夜莲花外,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九州之内的商旅无不为之倾狂。可传说,莲华城有吸食人血的妖精,是故,从没听过有谁从那儿活着出来。
沈飞年少气盛,不听劝谏,说什么也要去找暗夜莲花。
而她为了陪他,不惜违逆父亲的临终遗言,随着一支商队踏上了这片荒凉的大漠。
“停!”回忆戛然而止。打头的老商人一声号令停止了队伍。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温热的沙子上听了听,又用鼻子嗅了嗅燥热的空气。旋即喊道,“快趴下,沙暴来了!”
少女一惊,忙扯住沈飞翻身跳下驼背。
须臾,巨大的沙暴翻滚而来。她感到身体被狠狠地抛向虚空,跟着在半空不停旋转。她觉着好像被人捂住了口鼻,一阵窒息席卷而来。
朦胧中,她听见一阵阵尖锐而凄厉的箫声随着漫天纷扬的黄沙纷至沓来。
二萧声,惊鸿少年
醒来时,沙暴已经过去,广阔的大漠归于平静。
她安然无恙地躺在柔软的沙地里,身边是尚未苏醒的沈飞,他的手就那样被她紧紧拽着。
望着男子单薄的唇瓣,少女心头莫名一紧,怯怯地伸出手去,确认试探到温热的鼻息后,才一口气松了下来。
这时,她又听到了。
乐声?没错,是箫。
只是这箫声与之前的不同,悠远飘渺,带着无尽的美妙,全无刚才的尖锐凄厉。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棵枯死的胡杨树上坐了一个黑色长袍的少年。落日余晖,她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侧脸。
流畅的线条,俊秀的轮廓,一头流淌到腰际的长发,美丽不可方物。要不是他开口,她都险些将他认做女子。
“醒了?”嗓音轻柔带着说不出的深情蛊惑,少年撑手跳下树,缓缓转过身。
“啊!”她失声尖叫,接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低下头去。
他微微一笑,摩挲着那道从左耳根起经过下巴一直延伸到胸口的伤疤,不记得我了吗?也难怪,十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
他却避重就轻,言辞闪烁,“名字无非是个代号,我早已忘记。若想叫……”思忖片刻他说“便叫小许吧。”
她对小许做了简单介绍,后指指地上,“他是沈飞,我的夫君。”
他垂下头,眸子一黯,随即轻蔑笑道,“怪不得,刚才昏迷时你可是紧拉着他不放呢。”
沈飞苏醒的时候,银月初露苍穹。本来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打听莲华城,不料少年张口就说要带他们去。
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他自是一万个不放心,可碍于眼前的局面,与商队离散,骆驼水粮又不知被埋在哪座沙丘下面,此番下去,别说莲华城,就连能不能活着走出大漠都成了问题。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抱拳,躬身,“那就劳烦了。”
“先别言谢,我有三个条件。”
沈飞蹙眉,想事情果然没这么简单。
“第一,入夜后要马上入睡,对于我的行踪,要做到不闻不问。第二,睡觉时必须带上耳塞,确保不会听到声音。”见两人面面相觑,小许解释道,“入夜后大漠常有血妖出没,它们见不得日光,以人血为生,声音具有摄神取念的能力,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投怀送抱。”
少女惊恐地点头,“第三呢?”
“第三……”他顿了顿,摸摸蜕了层皮,隐约露出白骨的手腕,“把你们脖子上的辟邪古玉扔掉。”
三变故,辟邪古玉
辟邪古玉是有灵性的,虽不是什么神兵法器,但对狐妖鬼怪还是有一定的杀伤力,这种情况下,无疑是最好的防身之物,为何要扔掉呢?
所幸事情并没想象中的恐怖。大漠的夜很美。戴上耳塞,便与世隔绝,枕着手臂躺在沙地,望着平静如水的夜空,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第一夜就这样平安度过了。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进了一个绿洲。面积不大,却也芳草鲜美,水源充足。连日的奔波让人都蒙了一层灰尘,最近又恰逢炎热天气,一身汗渍早让少女浑身不舒服了。好容易发现一片绿洲,白日里她看到前方有一圈小湖,湖水清冽,夕阳下波光粼粼,若能洗个澡必是清爽无比。
入夜,她悄悄起身,发现不见了小许。她想起第一个条件,就没多想,独自朝湖边走去。
湖水甘甜,隐约透水草的香气。她喝了几口,取下耳塞,准备彻头彻尾洗个澡时,倏忽传来一阵诡谲的箫声。一阵晕眩袭来,意识好像被人抽空,连忙捂了耳朵,待到松开手时,声音却停了。她忍不住好奇,想一探究竟,于是顺着声音走去。
那场景让她惊呆了。
茂盛的林子里,高高低低拴了几个人。虽然还活着,但无一例外眼神空茫无主。其中一个,她认得,是同行的老商人。此时,他被黑影咬住了脖子,吮吸着血液。
黑影闻声,浑身一滞,擦了擦鲜红的唇,悠悠回头。
月光很白,映着少年俊秀的眉目和那道古旧狰狞的疤痕。
她回神,拔腿向露宿的方向跑去。他没有追去,而是杵在那儿仿若呓语,“阿澈,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叫醒沈飞,三言两语说了经过,起身便跑。可茫茫大漠,他们能跑到哪里。不消一会,那袭鬼魅般的黑色长袍就挡在了眼前。
沈飞反应机敏,拔出随身的短刀,刺向小许。然而小许却不避不闪,反而举起玉箫,从容地放在唇边。
长夜里,月光下,一曲诡谲的箫声凭空乍起。
尖锐,凄厉。
沈飞感到有刀在切割他的脏腑,有蛆蚁在噬咬他的大脑。他凄惨一叫,倒在沙地里痛苦翻滚。
“停下!”近处,少女痛苦地喊道。
本来急转的调子骤然停顿。小许足下发力,跃到她面前,俯下身,单膝撑地抱住少女颤巍巍的身子,封了她身上几处穴道。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放开她!”沈飞怒喝,拾起短刀,又冲了上来。少年以萧做剑,格挡了短刀。就在他出掌触到沈飞衣角时,手触电般缩了回来。
“辟邪古玉!”
沈飞摸出一块翠绿的玉石,笑道,“没想到吧,我还留着。血妖,我劝你乖乖放了她,否则要你好看。”
“凭你?”小许反笑,将少女打横抱起,轻轻一跃消失在苍茫的夜空下——
“她是我的,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有能耐来莲华城找血妖王吧!”
四追昔,浮生若梦
空旷无垠的沙漠,万籁俱静。她躺在小许结实的臂弯里,只听到脚踩在沙地里发出如踏雪般美妙而寂寞的声响。
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别人的记忆里,而他居然连充当回忆的资格都没有。
半个时辰前,她运功冲开了被封的穴道,趁其不备夺了他的玉箫。
玉萧是他的武器。沙漠里的风暴,林子里的商人,都是受了箫声的蛊惑。随着曲调的千变万化,他能控制大漠里的一切,狂风流沙,甚至人的心智。
她以为没有它,他必手无缚鸡之力,凭自己的武功,逃脱定然是易如反掌。可惜她错了。没料到招数竟被逐一化解,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逃不出他的估测。
她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他懂父亲的武功?
他不做解释,走到她身边,重新封住被冲开的穴道,抱起她,苦涩地笑。
他已没有诉说的力气。这么多年的等待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心里早已没有他的名字,影子,位置,那么将她强行留下,是对还是错?他不知道。
十年前。
他是个孤儿,没有家没有父母,除了姓氏,他一无所有。
直到他在街上遇上她和她的父亲。
父亲见他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料,便问,可愿跟我走。他尚犹豫,顽皮的她蹦跳着上前,拉起他脏兮兮的小手,央求,来吧。
他常说她纯澈善良,而非琴二字又太过刻板,僵硬,不如以后叫阿澈如何?
那时,江南烟柳,天光云影。她笑声清泠,如三月的泉水,流经之处无不春暖花开。
后来,他们路过大漠,无意间闯入莲华城,与血妖王起了冲突。血妖王发动全部势力务必抓到柳非琴。
危机之际他挺身而出,为她挡下一刀。她安然无恙,而他的脸上却从此落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从左耳根起经过下巴一直蜿蜒到胸口。
再后来,父亲让他穿上她的衣服,迷惑了血妖王的视线,带着女儿逃出了莲华城。
临别,她说,“别怕,爹会回来接你。”
那时,她眼神澄澈,纯白如羽,他深信不疑。
可,直到他被当作她带到血妖王面前,差点被吸干全身血液,她都没有出现。
五三生,血妖宫殿
占卜师说,这小子与那女孩缘定三生,今生亦是情缘未了,只要不死,他们一定会再相遇。血妖王大喜,一声令下,将他变成了同类。
他与血妖不同之处在于,不惧怕日光。
所以,他被安排守在大漠里,每天抓捕过路的商旅。
可是,他恨。恨让他变成血妖的人,若不是他们父女,他也不会呆在这种地方,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深深眷恋着那个江南烟柳下笑声清泠的女孩子。他请求血妖王,如果抓到她,不能杀了她,只将她变成血妖。
他果然还是放不下,他想她和自己一样成为血妖,拥有永恒的时间,生生世世在一起,不会生离,没有死别。
只是,他太天真。
莲华城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他看到慵懒地倚在金座上的血妖王悠闲地挑着指甲,轻蔑的声音犹如一支离弦的箭洞穿他的心口。
“你以为我费尽心机抓她做何,难道真是为了成全你们?她的血是世间少有的至纯之血,用她的血祭天就能破除莲华城的结界,到时候天大地大,凡是黑暗之处便有我的存在!”
“你!”小许错愕地说不话,僵滞片刻,猛地抽出腰间的玉箫,一个反身,杀过重重防卫,朝身后铁牢里的少女迅疾而去。
就在触到铁牢的时候,他的身体陡然顿住,一阵钻心剜骨的刺痛瞬间传遍全身,他疼得匍匐在地,胳膊却保持着前伸的姿势,一直穿过铁牢的栅栏。
她趴在地上,握住他惨白修长的手指,嘶喊,“你走,我不记得你,你没必要为我丢了性命。”蓦地,泪水如瀑,砸在他泛青的指节上,温热,湿润,疼痛。
明明是他害了她不是吗?此时此刻,还关心他做什么?不是应该一剑杀了他吗?为什么?
那一刹那,他恨透了自己,他的自私,他的愚蠢,他的一念之差竟害得她万劫不复。
独自黄泉路该是多么寂寞,不如陪她一起,就像当年……
不!他自作孽死不足惜,可她呢?她才17,才成亲,还没有相夫教子,还有太多世间美好不曾领会,她还有未来,还有沈飞。
他必须先离开才有机会救她,他必须找到沈飞!
六祭天,始料不及
沈飞生于江南,第一次来大漠,对于辨识方位,寻找水源自然没有经验。走了一天,霍然发现竟还在原地打转,就在饥渴难耐,近乎绝望的时候一只饱胀的水囊伸到了眼前。
仿佛绝处逢生,抢过水囊一饮而尽。等到缓口气,起身道谢时,才看清眼前站着的赫然是挟持妻子的黑袍少年。
一股怒气直烧上来,来不及拔刀,赤拳便朝小许挥去。
小许无意还手,轻盈一跳,避开沈飞的攻击。
沈飞却不依不饶,紧紧跟上,犀利的攻势招招锁向对方要害。小许无奈,只得先用箫声将其镇住,再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向对方明细了。
恍然大悟,怪不得师父临终嘱托万不可让师妹踏入大漠半步,原来个中缘由,皆有渊源。
小许说后天是月圆之夜,子时又是灵气最旺盛的时刻,血妖王定会选择后天子时祭天,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救出她,否则仪式一旦开始,我们便再没有机会。
“如何救?”
“明日,血妖王一定会去血池静修,以凝聚足够的力量完成祭天式。届时,你去血池拖住他,而我则释放出被囚困的商旅以混淆敌人眼线,趁机救出阿澈。”
小许看他犹豫不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有辟邪古玉,血妖王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你。放心,救了她我便会去帮你。眼下也唯有此法了。”
翌日。午时。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沈飞缠住了血妖王,他则放出了被关押的商旅,救出了她。可是,他没有按照约定去救沈飞。
不是不知道的,沈飞落在血妖王手里,必死无疑。他果然还是藏了私心的。他不能眼睁睁看她和别的男子神仙眷侣逍遥快活。
夜色凄迷。
随风而扬的沙砾不时撞击她颤抖的身躯,发出落寞的声响,将她震得粉碎。
她伏在小许的肩头,从微微抽泣到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此刻他并不比她好受多少。她的每一滴泪都犹如千斤巨石砸在他腿上胳膊上,让他直不起身,抬不起手。
这辈子,他不奢望她的谅解,他只是抱着一丝希冀,希冀他能代替他陪着她身边,直到红颜枯骨。然后他会躲起来静静等待,以求在下一个,下下一个轮回里,与她重逢,直到山无棱,天地合。
他撩起衣袂替她拭干眼泪。少女的眼神游离空茫,冷月下,泛着淡淡的红,突然便凝滞了。接着大颗大颗莹亮如琉璃的泪珠又断了线似的狠狠砸落。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怔住,心仿佛被人掏空,凉飕飕的冷风鱼贯而入,怎么也填不满。
冷月下,男子玉树而立。雪白的长衫罩着他瘦削身体,夜风袭来,仿欲乘风。
她睁开他的手臂,直扑到男子怀里,又惊又喜。
沈飞抚摸她一头凌乱的青丝,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尖。旋即,目光一转,盯着一旁缄默的小许,冷笑道,“照你的计划,我现在应该是死人了吧。”
她怔仲,不明所以。沈飞便将整件事情的过程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他说,小许就是想借刀杀人,杀了我,再强行霸占你。
她不信,一脸质疑地望向小许。
少年不置可否,闷声低着头。她走过去,掰住他的肩,仰起头直视他清凉的眸子,一字一顿,“为什么?”
他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他还能说什么?隔了重重光阴,层层岁月,她早已不是当年江南烟柳下笑声清泠的女童,可他却仍能在漫天纷扬的风沙里一眼望穿,并冒着被辟邪古玉灼掉一只手的危险,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她。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执着,他的等待,他的爱,他的恨,在她面前全部一名不文。
那么,不如彻底放了吧。
他微微闭了下眼,舒了口气,握住她纤巧的皓腕,将十年来从不离身的玉箫放在她的手心。
“杀了我。”
她吓了一跳,将玉箫塞回他的手里,连连后退。
忽然,沈飞一个箭步冲到小许面前唰唰两下子点了他的穴道。他猛地睁开眼,只见沈飞一脸阴笑,折身抱住少女,一个手刀劈在后颈。
小许震惊,脑子嗡嗡乱作一团,竭尽全力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沈飞抱着她朝莲华城走去。
七别月,爱至深处
沈飞能平安归来,并非侥幸。血妖王与他定下约定,倘若抓回她,便将武林至宝血玉麒麟交予他。
原来,血玉麒麟十年前丢失,正是丢在了莲华城。当年事情危机,父亲只顾着脱身,却将它落在了城里。
沈飞终究还是负了她。不是为情,却是为权。
她终于明白当日父亲的担忧。一个男人可以不为美色所惑,却很难不为权势所动。当整个武林摆在眼前时,不论他隐藏的多么深,都原形毕露。
他爱她,可他更爱天下。
小许冲开穴道,潜入血妖王宫殿的时候,沈飞正满身血污的躺在地上。
他早就猜到了。以血妖王的个性又怎会信守承诺?沈飞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利用完便丢弃的棋子。最终不过被打的遍体鳞伤,扔出城罢了。
大厅中央,她神情呆滞瘫软在地。少女身上没有缚任何绳索,可此时此刻,却忘记了逃走。
她觉得好累,好想睡觉,一觉醒来还在江南,父亲还在,师兄还是原来的师兄,疼她,爱她,怜惜她。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那一瞬,小许心痛难忍。他恨不得杀了沈飞,也杀了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大喊,“捂住耳朵。”
电光火石间,大厅里陡然响起一声尖锐凄厉的萧声。一时间,所有的血妖都似乎着了魔,疯了似得朝血妖王围去。
他趁机跑到她身边,拉起她。
她的手冰冷没有温度。
血妖王大惊失色。
小许自知箫声对血妖王没有作用,而那群小妖亦拖不了多久,便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外逃。
刚跑出大厅,剧烈的痛楚又袭遍全身。
他曾在血妖王面前立下重咒,若他日背叛,愿受万虫噬咬之苦,终生不得解脱。
终于还是应验了。
来不及多想,他忍着痛,拉着她朝城门跑去。
就在城门近在咫尺的时候,她甩掉他的手,“我要去找暗夜莲花。师兄伤那么重,全身筋骨尽毁,没有它,就算不死下辈子也完了。”
“你疯了!”
“我要去!”她吼道,双目犹自红肿。
他愣愣,耳边狂风骤起,风沙咧咧,蒙天蔽日,一时间,竟看不清少女的模样。
深爱一个人,是这样吗?
不论他如何背叛,伤害,她都一无反顾,无可救药地爱。
这种爱,愚不可及,却也纯澈无暇。一如她,当年的阿澈。
相比之下,他的爱是如此卑微,如此卑鄙。
“我去。”良久,他微笑,捋了捋少女有些枯卷的长发。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别月天悬,她坐在城外,抱着血肉模糊的沈飞,望着那袭黑夜长袍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遥不可及的距离。
后来,每每回忆这个场景,她才发觉是如此幸福,如此美好。那是一个男子对他深爱女子的任性无可奈何。
八归去,雪落禅声
她站在城外,不眠不休整整一天两夜。
而他从城里出来时,太阳已经露出地平线大半。那天的朝霞格外红亮耀眼,她看不清他黑色的长袍上是否有鲜红的血液。
他微笑,走到她身边,轻轻俯下身,将东西递到她手里。
那是一株雪白的,没有半点瑕疵的莲花,和一只血玉做的麒麟。
“对不起,暗夜莲花只有一朵,只能救一个人,我救不了你师姐。不过我找回了血玉麒麟,就当做对你的补偿吧。”
她拼命摇头。身后千年不倒的莲华城随着她的泪水轰然倒塌,霎那间化作齑粉,消失无觅处。
他当然知道,暗夜莲花是莲华城的力量源泉,支撑莲华城,也支撑着血妖一族生生不息。如今,暗夜莲花被取走,这一切自然不复存在,包括血妖也将从这个世上一并消失。
可他不后悔,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了牺牲。他想,死后,魂魄融进风里,融进沙里,融进江南绵绵的烟雨里,或许还能融进她的心里,记忆里。
太阳升起。他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薄,最后竟似一张纸,单薄而透明,风一吹就破了。
她感到,一缕黑色的光影覆盖下来,耳根一阵酥痒。然后,一阵风过,就真的消失了,除了一捧细沙,什么都没有留下。
风不知何时又刮了起来,携裹着一粒粒无名无姓的沙子,漫天飞扬。像极了江南的雪,寂寞而伶仃,冰寒而彻骨。
站起身,仰起头,逆风张开双臂。
一颗沙子吹进眼睛,她忽然没了泪水。
他最后的声音,终究还是化在了风里,化在了沙里,化在了江南绵绵的烟雨里,也化在了她的心里,记忆里。
“阿澈,记得,我叫许长留。”
九等待,浮生未歇
西荒大漠。戈壁边上。
客栈的招牌因常年的风吹日晒而变得残破不堪。只是“长留”二字却宛如生根般长在上面,历久弥新。
此时,客栈冷清,只有一个青衣剑客,看样子是个江湖人。剑客单膝跪地,对客栈的女店主毕恭毕敬,“夫人,盟主日夜思念您,还望您能体量盟主苦心,早日回江南。”
女子冷哼一声。他是怕江湖人说闲话吧。
原来,从头至尾,她都没有走进那个人的心里。
三年前,沈飞带着血玉麒麟回到江南,安安稳稳地坐上了盟主之位。而师姐终于无药可解,毒发身亡。
而她,柳非琴。
不,是阿澈。
决定永远留在西荒大漠,守着一个人的魂,等着他的人。
时过境迁,她终于记起那段因惊吓过度,高烧不绝而丢失的记忆——
喧闹的街市上,脏兮兮的小乞丐,因为饥饿,他显得比同龄人瘦弱很多。她笑吟吟地走上前递上热腾腾的肉包子,“哥哥,你叫什么?”
男孩尴尬地挠挠脑袋,“我姓许,没有名。”
女孩皱皱眉,“一个男孩子怎么能没有名字呢?不如我送你吧。”稚嫩的小手拖起下巴,“长留。许长留。许你一世长留。好吗?”
十缘灭,一世长留
许长留,许长留,谁又能许谁一世长留